"梁建国,你啥时候回来?房子定金都交了,月底要付全款,没有你那三十万,这房子可买不成啊!"电话那头,梁建国老爹的声音带着焦虑,还有点责备的意思。


  我放下电话,看着窗外的苍山洱海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

  这一趟云南之行,原本是想逃离那些纷扰,谁曾想,千里之外,女婿的电话还是追了过来。


  夕阳的余晖洒在洱海上,泛起一层金光,美得让人心醉,可我却高兴不起来。


  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,回想起来的时候,心里还是一阵发堵。


  在我们那个年代,谁家没点难处呢?


  我周桂芝,六十五岁的退休教师,教了三十多年的语文,桃李满天下。


  丈夫是国企工人,九七年下岗后没多久就走了,留下我和女儿相依为命。


  那时候丽华才二十出头,刚从卫校毕业,在市医院当了护士。


  咱们那会儿工资低,两个人省吃俭用,总算把日子过得去。


  丽华二十八岁那年,经人介绍认识了梁建国,小伙子是本地家电厂的工程师,踏实肯干,人也老实。


  两人处了半年就结婚了,婚后就跟我住在一起,这一住就是十来年。


  日子过得还算和睦,就是梁建国这人太顾家,有时候让我这个丈母娘都觉得有点过头了。


  他每个月发了工资,先给他爹妈送去一半,剩下的才拿回家交给丽华。


  逢年过节,总要拎着大包小包去看他爹妈,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他太过孝顺了。


  那天是个周末,梁建国爹娘来家里吃饭。


  我炒了几个家常菜,又蒸了他爹妈爱吃的大葱花卷。


  饭桌上,他爹搛了块红烧肉,边嚼边说:"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太偏了,上了年纪,去趟医院都费劲。"


  他妈接着说:"市中心那片新小区环境不错,物业也好,就是价格贵了点。"


  "多少钱一套啊?"丽华随口问道。


  "三十万,我们手里有二十万,就差十万......"梁建国他爹的眼睛瞟向我,话里有话。


  我假装没听懂,低头扒饭,心想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呢。


  梁建国咳嗽一声,看了我一眼:"妈,您退休金不少,手里肯定有积蓄。"


  他又看了看他爹妈:"我爸妈年纪大了,住得近点,我们照顾起来也方便。"


  我抬头看了眼女儿,她正低着头扒饭,眼神躲闪。


  我心里一咯噔,原来这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对话啊。


  这顿饭吃得我心神不宁,好不容易熬到他爹妈走了,我才松了口气。


  晚上躺在床上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
 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,我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发呆。


  我的退休金是不少,教了一辈子书,每月有三千多。


  这些年省吃俭用,没舍得买件像样的衣服,也没出去旅游过,就是为了老了有个保障。


  攒下的二十来万,我一直想着留着养老,万一哪天病了,不能给孩子添负担。


  现在他们眼巴巴地盯着这点钱,我心里不是滋味。


  "妈,您考虑得怎么样了?"第二天一早,梁建国就堵在厨房门口,脸上带着殷切的期望。


  他穿着家居服,头发有点乱,看样子也是一宿没睡好。


  我正在洗菜,听到这话,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

  "建国啊,我这把年纪了,这点钱是我的养老钱......"


  "妈,您有我们呢!将来您有啥事,我和丽华肯定管。"他语气诚恳,眼睛直视着我,"再说了,现在帮我爸妈,不也是帮我吗?"


 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,心软了一下,但很快又想起丈夫去世后的艰难岁月。


  那时候,家家户户都在下岗,谁还有心思管你死活?


  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和我的工资,省吃俭用才把丽华拉扯大。


  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?


  话是这么说,可我心里直打鼓。


 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难处,谁能保证几十年后他们还有这份心呢?


  人老了,就怕生病,怕拖累子女,也怕被子女嫌弃。


  那段时间,梁建国他爹妈隔三差五就来家里坐坐,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套房子多好多好。


  梁建国也变得有些急躁,常常叹气,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多。


  丽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,每天回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

  我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,这个家的空气越来越压抑。


  正巧这时候,我的老同事王淑华打来电话,邀我去云南旅居半年。


  "桂芝啊,咱们教了一辈子书,也该享享清福了。大理那边气候好,住宿便宜,几个老姐妹一起,热闹着呢!"电话那头,王淑华的声音充满了诱惑。


 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。


  离开这个压抑的家,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或许能想明白许多事情。


  可一想到女婿那套养老房还差十万,我又犹豫起来。


  "妈,您要是想去,就去吧,别担心家里。"丽华看出了我的心思,轻声说道。


  她端着一杯热茶放在我面前,微微一笑:"您不是一直想去看看苍山洱海吗?这么好的机会,别错过了。"


  看着女儿理解的眼神,我心里一阵温暖。


  "那...那我就去两个月,看看情况再说。"我试探着说。


  "您想去多久就去多久,家里有我和建国呢。"丽华拍拍我的手,眼里满是鼓励。


  决定去云南的那天晚上,我翻出了压箱底的存折,查了查余额,有二十三万五。


  我寻思了半天,拿出一个存折,转了五万块钱进去。


  临行前一晚,我把存折交给女儿,上面有五万块钱。


  "丽华,这是妈的一点心意。其他的,你们自己想办法吧。"我轻声说。


  女儿接过存折,眼圈红了:"妈,您别怪建国,他就是太孝顺他爹妈了。"


  "我不怪他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。"我拍拍女儿的手,心里有些酸楚,"妈去散散心,回头再说。"


  离开那天,丽华和梁建国一起送我去火车站。


  "妈,注意身体,有啥事就给我们打电话。"梁建国提着我的行李,脸上带着歉意。


  丽华抱了抱我,眼睛湿润:"妈,在那边好好玩,别惦记家里。"


  火车缓缓启动,我透过车窗,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,心里百感交集。


  这一走,是逃避吗?我不知道,只知道此刻,我需要一些空间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。


  云南的日子,过得很惬意。


  我和几个老同事住在大理古城附近的民宿里,每天早上看日出,黄昏时分在洱海边散步。


  古城的石板路上,游人如织,各色小店鳞次栉比,卖着民族手工艺品和当地特产。


 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茶馆里,点一壶普洱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感受着久违的平静。


  那些年压在心头的郁结,在这山水间慢慢舒展开来。


  王淑华带我认识了当地一所小学的老师,得知我是退休语文教师后,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当义工。


  就这样,我在当地一所小学当起了义工,教孩子们朗诵古诗。


  那些孩子眼神明亮,学东西特别快,朗诵起《春晓》、《静夜思》来格外认真。


  看着他们,我仿佛又回到了讲台上,那种充实感,让我忘记了家里的烦心事。


  每天晚上,我都会给丽华打个电话,问问家里的情况。


  电话那头,丽华总是说一切都好,让我放心。


  可我听得出来,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无奈。


  一个月过去了,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,也交了不少新朋友。


  早上在公园里跟着当地老人练太极,下午在学校教孩子们朗诵,晚上跟老伙伴们一起在古城漫步,聊聊天。


  这样的日子,简单而充实,让我找回了久违的自我。


  梁建国的电话打来的那天晚上,我正坐在民宿的小院子里乘凉。


  夜空中繁星点点,远处传来悠扬的纳西古乐,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出奇。


  "妈,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吧?"梁建国的声音里带着试探。


  "挺好的,这边景色好,人也热情。"我随口应道。


  "那...那您啥时候回来呢?"他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,"房子定金已经交了,月底要付全款。"


  我心里一紧,原来他们还是打我那点钱的主意。


  "建国,我想在这多待些日子。"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。


  "妈,房子的事......"


  "那五万块钱,我已经给丽华了。"我打断他,"其他的,你们自己想办法吧。"


  放下电话,我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,心里乱糟糟的。


  我这是逃避吗?可我又有什么错呢?


  老了,就该被掏空积蓄吗?难道养儿防老,到头来只是一句空话?


  这事搁在心里,像块石头,怎么想也想不通。


  好在还有教学这件事分散我的注意力。


  一天课后,我正收拾书本,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教室。


 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穿着简朴但整洁的衬衫,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。


  "周老师是吧?我是李大山,这所学校的退休校长。"他笑着伸出手,"孩子们都说您教得好,我特意来看看。"


  李校长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云南口音,但字正腔圆,一听就是教了一辈子书的人。


  几句话的工夫,我们就聊到了一起,像多年的老友重逢。


  李校长是个热心人,知道我是退休教师后,邀请我参与当地的乡土教材编写工作。


  "现在乡村孩子流失太严重了,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家乡文化,长大后就更不愿意回来了。"李校长叹了口气,"我们想编一套反映本地文化的教材,让孩子们了解自己的根。"


  这个提议让我心动。


  教了大半辈子书,能为下一代做点实事,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?


  "不过,您是客人,我们可不敢耽误您休息。"李校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。


  "李校长,您别这么说,我来这里就是想找点事做,不然一天到晚闲着,反而不习惯。"我笑着回答。


  就这样,我每天上午教孩子们朗诵古诗,下午跟李校长一起编写教材。


  我负责语文部分,把当地的民间故事、诗歌编成适合小学生阅读的文章。


  李校长则负责整体框架和历史部分,把云南的变迁娓娓道来。


  日子充实而有意义,我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。


  "周老师,您的文笔真好,这篇《大理三月花事》写得太生动了,孩子们一定喜欢。"李校长看着我写的稿子,赞不绝口。


  我有些不好意思:"哪里哪里,我只是把看到的写出来罢了。"


  "不,您不只是写出来,您还写进去了,写进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。"李校长认真地说。


 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,我心里泛起一阵暖意。


  多久没有人这样肯定我了?自从退休后,似乎所有人都只看到我是个可以依靠的老人,却忘了我也有自己的价值和追求。


  三个月后的一天,丽华的电话打来了:"妈,您最近还好吗?"


  "挺好的,这边风景好,人也好。"我笑着回答,心里泛起一丝对家的思念。


  "妈,我有个好消息告诉您。"丽华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,"建国他们厂今年效益特别好,年终奖发了八万。他把钱都给了他爸妈,房子的事解决了。"


  我一愣,随即感到一阵轻松:"真的?那太好了。"


  "是啊,建国这段时间想通了许多事。他说,不能总是依赖您,自己的父母自己养。"丽华的声音里带着欣慰。


  她顿了顿,又说:"妈,您知道吗?自从您走后,小区里有人说闲话,说我们逼走了您,为了钱把您气跑了。建国听了特别难过,连夜加班,就是想多挣点钱,不再麻烦您。"


  我心里一酸,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。


  "妈,您啥时候回来?我和建国都挺想您的。"丽华的声音里带着期盼。


  我望着窗外,此时正是大理最美的季节,山花烂漫,洱海碧波荡漾。


  "再等等吧,我这边还有点事没完成。"我没好意思说,我和李校长的教材编写工作已经到了关键阶段,我不想半途而废。


  "嗯,您别着急,把事情做完再回来。"丽华体贴地说,"对了,我听说您在当地小学当义工?感觉怎么样?"


  "挺好的,孩子们特别可爱,学习也认真。我跟这里的退休校长还在编一套乡土教材呢。"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,话语间满是骄傲。


  "妈,您真厉害!我就知道您退休了也闲不住。"丽华笑着说,"等您回来,一定要给我们讲讲这段经历。"


  我们又聊了许多家常,挂电话前,丽华说:"妈,您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,我们等您回来。"


  放下电话,我的心情格外轻松。


  转眼间,在云南已经住了快半年。


  教材编写工作进展顺利,草稿已经完成,正在做最后的修改。


  李校长每天都来找我讨论细节,有时候一讨论就是一下午,常常忘了时间。


  "周老师,您这段经历写得太好了,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过端午节的,拔河、划龙舟、吃粽子,热闹极了。"李校长读着我写的《我们的节日》,眼里满是怀念。


  "是啊,我们小时候的节日都很有仪式感,现在的孩子们少了这种体验,真可惜。"我感慨道。


  "所以我们才要编这套教材,让孩子们了解传统,珍惜乡土。"李校长认真地说。


  我点点头,心里对这份工作越发热爱。


  时光如流水,不知不觉,教材终于完成了初稿。


  李校长亲自送我去火车站,临别时握着我的手说:"周老师,您一定要再来啊,这边的孩子们都等着您呢。"


  他的眼神真挚,让我忍不住红了眼圈:"一定,我一定会再来的。"


  我点点头,心里已经打定主意,要把生活重新规划一番。


  回到家乡那天,竟然是梁建国来接的我。


  秋高气爽的日子,站台上人来人往。


  他站在站台上,冲我挥手,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。


 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,心里泛起一阵暖意。


  "妈,您瘦了。"他接过我的行李,轻声说。


  我仔细打量他,发现他头发又少了些,眼角的皱纹也深了。


  "哪有,这边吃得好,我还胖了呢。"我笑着说,心里却有些酸楚。


  这半年,他似乎比我老了许多。


  路上,梁建国主动说起这半年的变化:"妈,我爸妈的房子买好了,比原来计划的小一些,但够住。这半年我想明白了,不能总是依靠您,那样太不像话了。"


  他开车的手微微颤抖,语气里满是愧疚:"我本来是想着,两家都是一家人,互相帮衬是应该的。可后来想想,太过分了,老人家的养老钱,我们不该惦记。"


  我转头看向窗外,不想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泪水。


  这半年,或许我们都想通了很多事情。


  回到家,丽华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,全是我爱吃的。


  红烧肉、清蒸鱼、炒青菜,还有我最爱的荠菜馄饨。


  "妈,您尝尝,这馄饨是我自己包的,您教的方法我都记着呢。"丽华殷勤地给我盛了一碗。


  我品了一口,熟悉的家乡味道让我鼻子一酸:"包得真好,跟我年轻时候包的一模一样。"


  更让我惊讶的是,他们把我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,墙上挂着我在云南拍的照片,床头摆着一盆我喜欢的文竹。


  "妈,您看这盆文竹,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才养好的。"丽华得意地说,"每天定时浇水,就怕您回来看到它枯萎了。"


  我眼里含着泪,心里暖烘烘的。


  晚饭时,梁建国端起酒杯:"妈,这半年我想了很多。以前是我太功利了,把您当成了解决问题的工具,没考虑您的感受。在这里,我向您道歉。"


  他一口气喝完杯中酒,眼睛湿润:"您是丽华的妈妈,也是我的妈妈。我们不该让您为难,更不该让您伤心。"


  丽华也端起杯子:"妈,这半年我们也想了很多,您辛苦了一辈子,该享享清福了。以后家里的事,我们自己扛。"


  我鼻子一酸,端起茶杯和他们碰了碰:"过去的事就不提了,人嘛,都有难处。"


  我又看了看丽华:"不过,妈这次出去,还真找到了新的乐趣呢。"


  饭后,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:我打算一半时间留在家,陪陪女儿;一半时间去云南,继续教材编写的工作。


  "妈,您高兴就好,我们支持您。"丽华握着我的手,眼里满是理解。


  梁建国也点点头:"妈,以后您有啥打算,尽管说,我们尊重您的选择。"


  这一刻,我忽然明白,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。


  亲情、责任、自我,都需要平衡。


  我们这代人习惯了付出,却忘了自己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。


  如今,我在新的生活轨道上找到了平衡点。


  每年春秋两季,我在家陪女儿女婿;夏冬两季,我去云南继续我的教学和编写工作。


  丽华和梁建国也变得更加独立,不再事事依赖我,而是学会了自己面对生活的难题。


  他们偶尔会来云南看我,我也会把云南的特产带回家,和他们分享我的见闻。


  梁建国他爹妈搬进新房后,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,身体也好了许多。


  他们偶尔会来我家吃饭,态度比从前客气了许多,再也不提钱的事。


  我和李校长的教材已经在当地小学试用,反响很好。


  昨天,李校长来电话,说教材试用效果很好,准备推广到周边学校。


  "周老师,您看啥时候能过来,我们商量下修订的事。"电话那头,他的声音里带着欣喜。


  我看了看窗外初升的太阳,轻声回答:"快了,等开春花开的时候,我就回去。"


  挂了电话,我想起了女婿梁建国。


  那天他来接我时说的一句话:"妈,人活这一辈子,不能光想着怎么活,还得想想为啥活着。"


  是啊,为啥活着?


  或许,答案就藏在这平凡日子的点滴选择中吧。


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每个人也都有寻找自我价值的权利。


  只有找到了自己的价值,才能真正活出生命的意义。


  这不正是我们这一生最该明白的道理吗?